“五一”還有三天,就從網上定了天堂寨附近的兩間民宿,然后給父親打電話,告訴他準備趁假期帶他出去玩玩。父親開心地笑著,如我意料中的一口答應了,沒問去哪兒、去幾天,像小時候我相信他一樣地相信我。 清晨5點出發,太陽還沒起床,為我們送行的只有早起的鳥鳴。父親精神頭很好,穿著一件白襯衫,肩背挺直,如不是滿頭花白的頭發,從背后看還真以為是個小伙子。 一路向南,土地上的水分漸漸豐盈,平坦如砥的大地漸漸長出骨頭。那些山由遠及近,直撲車窗,一些野薔薇從山上一路鋪展傾瀉,像一條條花瀑。這些花瀑像一條條柔軟的小溪,流進了父親的心里,勾起了他的回憶。話匣子打開,說起了年輕時在太行山當兵的歲月。突然想起幾十年來,這是父親第一次走出大平原。 大半輩子埋首黃土,春種秋收,看太陽從東邊地平線升起,又從西邊地平線落下,唯一的遮擋物是樹林,還有偶爾飄來的大朵的云。在陽光充沛的淮北平原,父親的膚色被曬成古銅色,與腳下的土地接近。父親是土地的兒子,也是磚瓦的父親。他在田間勞動之余還兼做泥瓦匠,村里的每間房屋幾乎都留有他手掌的余溫。他用土地種植莊稼,用磚瓦壘砌錢幣,養育出的兒女被送進城里,在遠離土地的半空中做著與清風蛙鳴無關的夢。對此,父親既欣慰又遺憾。他深愛著這片廣袤平坦的土地,卻也對有溝有壑的遠方充滿向往。勞動填滿了屬于他的每一分鐘,他掙的每一分錢都給了兒女、補貼了家用。繁瑣的勞動和窘迫的經濟束縛了他遠行的腳步,心卻從未停止憧憬,每當看到電視里那些云霧繚繞的山山水水,他都會說:“這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啊!”現在他老了,不再勞作,也不再有缺錢的煩惱,但讓他獨自一人出去,面對陌生的地方,似乎又有些不知所措。 我何嘗不明白他的心思?四個多小時的車程,終于到達目的地。民宿坐落在山溪旁邊,女兒欣喜地跑到溪流邊,讓清涼的水漫過自己的腳面。父親也跳下去,站在一塊大石頭上,舉起了手機,留下第一張與山水的自拍。 天堂寨海拔1700多米,我們坐大巴到半山腰的虎行地,開始步行爬山看瀑布群。山勢陡峭,行人眾多,父親背著一包水果飲料,盡管被老公分走了大半,背著它爬山還是較為沉重。我將背包拉過來自己背上,又被父親強拉回去,說:“你那小身子骨哪能背得動這東西,你看好孩子就行了,其他的交給我。”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。我只得拉著孩子緊隨其后。 一路上樹林陰翳,滿目蒼翠,偶有一棵映山紅開著絢爛的花,像燃燒的火焰點綴在翠綠流淌的懸崖峭壁間。山泉不絕,叮叮咚咚,到了一處陡峭的山崖,便一躍成瀑,輕吟變成高唱,淹沒了鳥鳴。飛濺的水霧在陽光照射下幻出了彩虹。父親指著說:“丫頭,快看那瀑布上的彩虹!”小時候他叫我丫頭,現在我成了孩子的媽媽,他還叫我丫頭。在他那里,我一直未曾長大。 愛戀這山的美色,我一路不停拍攝,小花拍一朵,這么清澈的水怎能放過?拍著拍著就忘了趕路,一回頭,老公和孩子早已不見了蹤影,只有父親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等我。跨過一條小溪時,一腳未穩,踏進了水里,險些摔個屁股蹲。旁人看到了笑我,父親卻緊張地問:“崴住腳沒?趕緊脫掉鞋甩甩水。”我坐下來,脫掉鞋子和襪子,擰完襪子,回頭找鞋,卻看見父親拿著鞋子正在幫我甩著,甩完又用紙巾擦了一遍才遞給我,說:“差不多了,一會就干了。”我沒說話,低頭穿鞋,努力不讓別人看見我涌到眼底的潮濕。從“家”那片溫暖的沃土移植出來,瀝風沐雨,十多年來,我努力長成一棵為別人擋風遮雨的存在,不曾想,父親那如傘的樹冠依舊高舉在我的頭頂。 下山時,父親接到老友的電話,問他在哪兒。他笑著高聲說:“在天堂寨呢,我閨女帶我出來旅游了。”那神情,那語氣,就像一個小孩在向另一個小孩炫耀自己新買的玩具,言語里有抑制不住的自豪和欣喜。我有些欣慰,更多的是慚愧。欣慰的是這次帶他出來,是最正確的一個選擇,慚愧的是怎么這么晚才帶他出來。還好,我還有彌補的時間,父親才67歲,還不晚,不是嗎? >>>更多美文:情感日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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